兵燹的燹字,是一个大多数人都不会读的字。燹,音xiǎn,念显,野火的意思。
所谓“避兵燹”,就是指逃避因战乱而遭受焚烧破坏的灾祸。秦岭镇安海棠山上的石头山寨,就是明清两代为“避南山兵燹”而修建的。
海棠山上的石头山寨原名青绥寨,也被称为青龙古寨,它是由王家寨、苏家寨和杜家寨三个寨子组合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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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刚过,我和友人T早上六点就出了长安城,才八点多就到了海棠山。最近这段时间,秦岭山中雨水不断,接连不断的阴雨天后,我们决定去海棠山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云海。
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山中云雾缭绕,只是这云雾实在有点太大,已经笼盖了整个山头。我们驾车跑到海棠山的最高处,只有在云雾偶尔化开时,才能隐隐见到海棠山的各个山头。
如果不是对秦岭有着崇高的敬意,恐怕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驾车上来。行至山顶环顾四方,我们是当天海棠山第一拨游客,也有可能是唯一一拨游客。
雾太大,还有雨,只得在停车场歇了好大一会,等云雾变淡,山雨停了时,才沿着新修的道路拾阶而上,目标是青龙古寨的第一个寨子——王家寨。
看了看手机,时间已是9时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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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太大的时候,其实并看不见远处,索性就把相机聚焦到路边叶子上的露珠。
昨夜的雨水,今晨的云雾,在这些叶子的表面上,形成了晶莹剔透的小水珠。一花一世界,一滴水里也隐藏着秦岭海棠山的秘密。
因为是盛夏时节,海棠山通体青翠。我之所以拍下这张照片,是因为中间的云雾正在“行走”。那层淡淡的云雾,正以每秒数米的速度移动,只一小会儿过去,山就完全隐匿了。
在云雾之中,还是见不到海棠山的美景,于是只得继续低头拨弄花草,还有花草上的露珠。对着这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我细细数了数每一支上面的叶子,它们都是单数。
趁着云化开了一点,我们继续往上攀爬。石头被雨水打湿了,但脚下并不滑。米后,约10分钟的山路,远处那个石头寨门,就是海棠山王家寨的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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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山的岭顶峰巅,位于地势险要处的这个王家寨,寨里面还能见到百年前遗留的基石。这些基石粗大笨重,它们正在浅吟细语。
“听老人说,以前石基上面,还盖得有房子。土匪来时,可以躲在里面。吃的喝的都有。地势太险了,他们攻不上去。”这是海棠山一位八十岁的苏姓老人的描述。
史书记载,明清时期,在镇安这样的秦岭南坡腹地,官府大力支持民众广修山寨,名为避民屯兵,实则是坚壁清野、防堵义军的一个举措。
在寨门门洞往外望去,群山绵延。就在这群山之中,既有民众嘴巴里的土匪,也有官家告示上的乱民。是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还是揭竿而起打进县衙,其实又有何区别?
王家寨的视野极佳,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可以鸟瞰东西南北山谷几十里远,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不过我们寻访的这一天,只有满山的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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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王家寨的这片石基之上,忍不住朝着历史的时空方向望去并深思遐想:如果是遭受兵燹之厄的时代,冲到这里来的人,必定死生相对,相互都要拼了老命。
今天,山中的雨水洗刷了百年前淋漓的鲜血,熄灭了这里燃起过的战火硝烟,湿漉漉的山顶之上,只有我和友人T两个人孤独的脚步。
雾中有山,山中有雾。云雾交织在一起,海棠山躲进了云海。如果从低处往上看,我们应该就是云海之中,但身处云海之中时,眼前却只有这样的景色。仙境,这是仙境!
海棠山有99个山峰,现在全都在云海之中。高一点的,露出了脑袋。矮一些的,啥都看不见。云海,这就是我要的云海,只可惜有点太厚了。照片右下侧有一只飞鸟,你见到了么?
我们的车,就停在下面那个停车场。刚来的时候,雾气太重,两米之外都见不到人。现在好了一些,景物偶尔出现。如果你眼睛尖,云深之处,还能发现两栋村人的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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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我也重新发现,云海之中的海棠山,需要静下心来慢慢欣赏,不能急不能躁。
包括王家寨在内,青龙古寨这三个寨子,均为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三个寨子顺山梁蜿蜒盘亘,中间有石路相通。两侧坡大、人不可立,几乎不可攀登。
王家寨这样的石头寨,如今已成为秦岭山中的一大特色。明末李自成起义军走南山,统治者下令建寨34座。嘉庆二年白莲教转战南山,嘉庆诏令重修寨堡,仅镇安就整修30座寨。
历史已成昨天,时代已经进步。多亏了这陡峭的山体和崎岖的道路,让这些见证着秦岭人艰辛历史的石头山寨,还能保存下基本的轮廓。
我曾阅读过清代毛凤枝著的《南山谷口考》,其中关于防范秦岭匪患的上策,就是在秦岭南坡筑城修寨。
时代的发展让秦岭匪患永远灭迹,谁能够想到当年兵戎相见的这些建筑,却成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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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时37分,我站在海棠山最高处,远处云雾渐渐散去。其中一个山峰显露出来,如果看得仔细,会发现山峰上还有一户人家。如果站在那户人家看这边,想必也是云缠雾绕。
中国的山水画家,大抵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攀登名山大川,向大自然学习。只有身在这样的环境,看眼前的云雾一点点笼罩山峰,心中也许才会有真的山水,笔下才有灵感。
刚才连一棵树都见不到的山,只几分钟过后,就像披上了一件婚纱。林中,鸟儿在轻轻地鸣叫,树木在静悄悄地生长。我踩着脚下的石头小径,徘徊在数百千年前建成的石寨中。
谁曾在此驻足,遥望山脚的土匪和敌军?谁曾在此停留,坐看一模一样的云雾翻腾?王家寨里的故事,随着当事人退出历史舞台,风一般吹过,也逐渐成为遥远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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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刚才远处山顶的小房子,又躲藏到了云海之中。半山腰上的两条路,玉带一样缠着海棠山。下面这些老房子,其实并没有常住人口,主人大多在山脚的县城里安了新家。
盛夏季节连续多日雨天之后,秦岭罩上了神秘,拧得出水的云雾扑面而来,山中的时空仿佛另一个宇宙,如果不是自己此刻就站在这里,谁能想得到,2个小时车程之外就是滚滚红尘?
山不言,树不语,但不言不语的大秦岭,反而写下了最多的故事。
作家贾平凹说:巨大的灾难,一场荒唐,秦岭什么也没改变,依然山高水长,苍苍莽莽,没改变的还有情感……
看着眼前的这株植物,我凝视了很长时间,希望感受秦岭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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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友人T,每次与我寻访秦岭都是这样的天气。我俩上一次去秦岭北麓沣峪的光头山,也是如此,只得在牛奶一样浓稠的云雾中,寂寂地穿行在海拔2米的山顶之上。
在这山顶,真想坐看整整一天的云生雾起,阅读秦岭这本无字的大书。千万年来,山中留下了多少旅人匆匆的足迹?这美景,又被多少文人墨客带进了诗书画之中?
云海依旧,山风急急。我和友人T,于浓雾之中,继续朝着对面的苏家寨前行。
作者简介
专业行走,行走秦岭十余载,边走、边拍、边写,自创“行走体”散文,网络阅读一个亿,著有散文集《远村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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