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洮水流珠(中)
三
从二地村到吉扎村大约5公里的路程,从地势上说,是山下;从河流上说,是上游。吉扎村坐落在二地村上游洮河左岸的平滩上。
村子不大,总共就户人家,却出了一个特殊人物——万马才让。年,万马才让被全国总工会命名为全国劳动模范。但对吉扎村的村民来说,他们并不太知道这个荣誉的分量,也不太在意这些。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村子里的事情,在意的是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其实,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也是根据自己在这个人心中所占分量衡量、推断出来的。57岁的万马才让似乎一生下来就是为大伙生的,为这个村子生的,年纪不大的时候,他管的事情就不是自己家的事情,而是大家的事情。
年之前,吉扎村并不在河谷平滩上,而是在山上,村子里每家占有很大一块宅基地,又可以靠山吃山,随意砍伐山上的树木。那些年,山上植被茂密、树木参天,两人合抱的大柏木随处可见。这样的树,需要一个人用斧头不停地砍三天才能把它伐倒。对于村民的零星砍伐,国家林管部门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办法管,也管不过来。村民们也认为林子是国家的,就得给国家里的人民用,砍起来理直气壮。家里需要盖房子,去林子里砍;家里需要烧柴,去林子里砍;甚至家里需要零花钱也去林子里砍,把树砍下来,一段段截成2米长,卖给山下需要的人,平均10元钱一段。就这样,你也砍,他也砍,今天砍,明天砍,渐渐地,一个郁郁葱葱的山绿色的面积就一年年变小了。像是从山下砍起,逐步、逐年往上推进。远看,整个山体像一把打开的伞,下边是光的,上边还有些残存的树荫。
眼看着山上的“伞盖”越来越小,刚刚走上社会的万马才让就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再这样砍下去,不出几年,这座山就成了秃山。现在的人们是把山上的树木变成了自己家的房子和烧柴,等山上不再有树木的时候,住在半山腰的人也就没法待下去了,树搬了家,人也得搬家。否则,一场山洪下来,村子里所有的房子都要变成废墟,别说房倒屋塌,连人的性命怕都不保。但村民们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仍然在争先恐后地砍伐,砍红了眼睛,唯恐自己砍得少了吃亏。万马才让心里着急,但不知如何制止,如果直接出面,村民们肯定不会听自己的。一个刚刚进入成人队伍的毛孩子,家里穷,父母在村子里也没有影响,哪有什么威信?谁会听他的指手画脚?
可是,危险就在眼前,从全村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考虑,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想办法让他们立即收手。想什么办法呢?当时刚满17岁的万马才让突然想到了村子里一个有威信的人——齐军才让。在村子里的成年人中,只有齐军才让和他的关系比较好,能说上话。齐军才让是当时村子里最有文化的人,虽然也刚参加工作,但他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村民谁有病都要找他来瞧病,个人威信高,大家都听他的话。万马才让就想借助齐军才让的影响和力量树立自己的威信。原来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和万马才让要好,他就把几个年轻人和齐军才让请到家里吃饭,一元六角一瓶的水酒喝上后,几个年轻人就研究起了村子里的大事。几个人都觉得年轻一代要为村子的未来负责,坚决制止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情。此后,几个人分头做全村人的工作,特别是充分地发挥了齐军才让的作用,一些难点、重点、硬骨头都由他来啃。条件成熟时,他们召集全村的人到尼玛房里发个誓,保证以后再也不到山上伐树,于是吉扎村就成了甘南州最早把禁伐树木的条款写进村规民约里的村子。
此事之后,全村人都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大家都发现万马才让是一个有见识、有公义、成大事且心里总是装着别人的人。很早,吉扎村的群众就把他推举为村干部。年,经过群众和党员的推举,万马才让担任了吉扎村的支部书记。
上任后,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给老百姓做点事。因为当时受村子的内外部环境制约,还没有太好的思路和出路,他决定着手改善一下牧业生产条件。那时,从村子到牧场之间根本没有道路,连摩托车都很难上去,更别说动力稍大一点的机车。来往运草料、帐篷、生活用品等只能靠犏牛往上驮,往来十分困难。不但上山不便,村民活动也没有场所,偌大一个村子,村委会已经破烂得不堪使用。于是,他就从这两件事情入手开始干,村子本身没有钱,上边也没有资金,他就自己到处筹措,想尽了办法,筹来了一些钱。如果在外雇工,就一样事情也干不成,没办法,他亲自带领群众自己动手,能不花钱的一律自力更生,千辛万苦把牧道修上了,把村委会建成了,牧民们出入方便了,村民们活动、办事也有场所了。
恰在这时,多年前由于大肆砍树破坏生态所埋下的隐患终于爆发了。
年,碌曲县境内普降暴雨,吉扎村的后山方向起了山洪。山洪像愤怒的公牛一样从山上直冲下来,很多房屋禁不住猛烈的冲击而倒塌、毁坏,多名村民受伤,并有一名女性村民当场死亡,吉扎村损失惨重。灾后,乡里的领导、专家都来到现场视察灾情,研究灾后重建问题。但是专家提出,吉扎村必须整体搬迁,这样的生态环境下,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经过这次洪水袭击,山体的结构进一步破坏,承受能力已经远远小于以往,几十年之内无法恢复。
如果村子整体搬迁,需要大量资金,当时,国家的脱贫攻坚还没有开始,县里的财政也很紧张,没有出钱的渠道,县里最多能帮助解决40万元,剩余的资金就要村子或村民自行解决。搬还是不搬?不搬,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都没有保障;搬,只要搬完这个家,对于一般家庭来说,所有积蓄就要全部用在新房的建设上,辛辛苦苦积攒了很多年,马上变成了一个没钱的人。有一些家庭就干脆拿不出这笔搬家的费用。村民中也有两种倾向,老人们主张不搬,就维持现状;年轻人主张搬,似乎他们更加爱惜生命。万马才让思考再三,觉得生活还应该从长计议,村民们没有钱是现实,但也不能因为没有钱就拿生命和大自然打赌啊!
首先,他召集村里的青年人开会统一思想,然后他和青年人一起挨个做村里老人们的工作,他保证,不管有钱没钱,最后村里都会想办法让大家迁入新居。他确定的原则是,有钱的自己多承担点,没钱的村里多承担点,大家的钱都不宽裕,就发扬集体主义精神,互相帮助,共渡难关。之后,在他的带领下,大家一起动手,挨家挨户地帮,凡打墙、木工、手工等能不花钱自己干的事情,全由村民们集体帮忙,一户一户地建,一户一户地帮,大干三年,到年把所有的村民都安置下来。三年多的奋战,虽然村民们都有了新家,却用尽了家财,村民们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张。这时万马才让开始考虑如何让村民们过上富裕的日子。
几年的修路和自建房屋,锻炼了村民的施工能力。搬迁初期,村民为了省钱,很多活都是自己干,边干边学,摸索着干,效率很低,却意外地提高了村民的技能,到后期,他们的施工水平和能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不但民房能建,诸如大门、经堂、白塔等藏式建筑都能建。所谓的天道酬勤,上天从来不亏待勤奋、刻苦的人。突然某一天,万马才让来了灵感:村里有了这么多能工巧匠,已经具有了谋生、致富的条件,只是差语言不同,无法去外地打工,莫不如自己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一个工程施工队。给自己打工,不是强于给别人打工嘛!
从年开始,他带领村民出去承揽附近村落的房屋修筑工程,工程队不分等级,所有参与的人都是平均分配,虽然他自己是承包队长,但一分也不多拿。第一年20多人干了几个工程,赚了38万元,每人分了接近2万元。之后,他们的队伍进一步壮大,活源进一步增多,项目也越做越大,除了楼房不能干之外,其他藏式建筑基本都能干,并且质量、信誉一流,享誉青、川、甘三省,连四川唐克县要修筑白塔都找到了他们。最近几年,甘南实施“一十百千万工程”,有大量的房屋改造和农家乐、牧家乐、院墙、大门需要修建,他们的施工业务就越来越多,年之后,他们的施工队每年收入已经超过百万元。
年,涉藏地区大规模扶贫,甘肃省疾控中心对口帮扶吉扎村,为吉扎村帮扶了头犏牛,并且答应还可以解决部分资金。万马才让考虑当时村里收燕麦还是手工收割,浪费了大量劳动力,便和疾控中心商量,请他们帮助解决一部分农机。经过协商,招标价格4元一台的收割机,帮扶单位出资元,村民自己负担元,吉扎村一次为村民解决了82台收割机,极大地解放了村里的生产力。村民们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其他经济活动中去。
也是这一年,万马才让正忙于带领村民在外施工,家里传来了儿子生病的消息。
万马才让家里一共三个孩子,两个女娃一个男娃,妻子身体不好,生到第二个女娃时,本不打算再生了,可是一家人没有一个男娃到底心有不甘。作为丈夫,他不好开口逼着妻子冒险要一个男娃,况且真的再生一个也很难保证就是男娃。他的心思没有明说,但妻子明白,从意愿上讲,妻子也希望要个男娃。两个人纠结了一阵子之后,妻子终于下了狠心,决定争取一把。结果,天遂人愿,果然就生了一个男孩。男孩生下来,夫妻俩视为掌上明珠,衣食住行上的娇惯自不必说,在人生设计上,也早早就下了决心。这个儿子无论如何要让他上学、念书、受教育,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物质还很落后的家乡。
儿子一上初中,万马才让就把儿子送到县里最好的藏族中学去寄读。儿子的一切,都紧紧牵着他的心。虽然每天在外奔忙,闲下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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