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我曾在青海服役五年,属第二炮兵。因开车的缘故,青海的海西,海北州基本跑遍了,加之前些年又跑了西北大环线和西藏,自诩对大西北尤其是祁连山一带的人情世故,山川风貌还算熟悉。和朋友们侃起西北的轶闻趣事,常常让他们心驰神往。但要用很精准的语言概括当地人的内心世界,还真难做到。直到一次看“大美青海”推介片时,被“祁连魂”三个石刻的大字深深感憾了,这个词展现的意境高远而又深遂,不正是今天祁连人精神生活与心灵追求的真实写照!受“祁连魂”的感悟,促成了七月的青海之行。
塔尔寺,是青海的藏传佛教圣地,创建于明洪武十二年,得名于大金瓦寺内为纪念黄教创始人宗喀巴而建的大银塔。历世的达赖和班禅,不少都曾在寺内进行过宗教活动。酥油花、壁画和堆绣被誉为塔尔寺“三绝”。探寻“祁连魂”的内涵和源头,藏传佛教应该是一个历史的文化节点,塔尔寺自然成为青海之行的第一站。
当兵时,和战友们一块去过塔尔寺。那时的宗教氛围远没有现在浓厚,加之我们对藏传佛教的很多东西也不懂,只是随游人随意地到处看看,因此,刚进寺时心里并没有共鸣感。
但当我们一踏进大金瓦的殿堂,立刻被一种肃穆,神圣的感觉所包围,大殿内藏香缭绕,梵音阵阵,一幅幅经幢悬空垂下,一盏盏酥油灯灯火通明,喇嘛们垂目诵经,神色庄重。色彩绚目的堆绣唐卡,人生境界尽揽其中,生死轮回演绎透彻。
站在宗喀巴大师的坐像前,他智慧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人的内心,让人感到生命如此渺小,宗教化人的力量油然而生,这是一种不自觉的冲动,也从心底理解了寺门前叩长头的信众的虔诚。以至多少年后在西藏布达拉宫,大昭寺以及扎什伦布寺,看到排长队转经筒,奉酥油,上藏香,以及路上叩长头的人们,能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那份期待与舍生的真情,也从内心里产生出对他们的敬重。
这次重游塔尔寺,是带着深深期待来的,可惜事与愿违,到湟中区时,已近6点,塔尔寺已关寺门。无奈只好从高处瞭望寺景,以寄深情,从外观上看,寺门雍容,院墙蜿延,寺内建筑起伏延伸,八座白塔及寺内殿宇漂亮的顶部清晰可见,整个寺院建筑规模比过去大了很多。但寺的周围店铺众多,卖佛器,卖土特产,开宾馆饭店的绵延数里。远远望去,塔尔寺像漂浮商海的孤岛,极不协调。好在地方政府已经开始对周遭环境进行治理,下决心还佛界一片宁静。西北的傍晚,天宇澄碧,霞光漫天,大金瓦以及其它殿宇的鎏金项,在霞光中散射出动人的光芒,此行虽未进寺内,但这束光芒已为我打开了心结,心中回荡仓央嘉措的诗句,耳边响起降央卓玛的歌声,《那一天》倾诉的就是此时此刻。
海晏县,取河清海晏之意。县如其名,北有著名的日月山,西有翡翠般的青海湖,而县的东面是一大片花草繁茂的金银滩,地理环境的优越,烘托了河清海晏的向往。而金银滩的深处,有一处几十年隐姓埋名的地方,诞生了保护河清海晏的国之重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几十年后,这块土地也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副其实的称呼——原子城。
四十多年前,部队曾在海晏县境内修建过训练厂,我也有幸在那配属施工八个多月。当时海晏县城不大,本地居民不多,大半都是保密厂工作人员家属,因此,学校、影院、医院等机构设施还比较完善。当时,只知道保密厂是个非常神秘的单位,明、暗哨都有,戒备森严,即使是军人,没有证件也靠近不了。由于经常到县城办事,一来二往和保密厂的一些家属熟了起来,只知道他们大都是五、六十年代从东北举家迁来,但从不说保密厂的事情,或许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或妻子在干什么。保密厂的真正面容直到九十年代才彻底揭开。原来他们干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从西宁出发,经湟源县向原子城进发,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接近原子城时,一座迎宾拱门横跨公路,拱门旁有原子城简介,拓荒牛雕像和一些供游客拍照休息设施。前行不远,就到了原子城遗址所在地,原子城展览馆同时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整座楼通体淡灰色,格调庄重。我到时,正巧有几十名现役军人,正在展馆前录制节目。军旗猎猎、钢枪在握、英姿飒爽、吼声震天,一招一式无不透露出当年军人的无畏,刚毅和果敢。他们选择此地展示军威,就是选择了老一辈军工人忠诚于党,报效祖国,奉献一生的信念。虽然早已退役,但骨子里军人的激情,还是被他们的精神感染,有这样的军人,祖国和人民应该放心,中华民族的脊梁会永远挺立。
展馆内,听着解说员深情地述说,凝视老军工人留下的永恒的印记,抚摸防护墙上一处又一处爆轰试验留下的痕迹,观看大漠深处第一次升腾起的蘑菇云,胸中激情澎湃,眼内蓄满泪水,这是骄傲的泪水,我以老一辈军工人为荣,他们用民族不屈的意志书写着国家的历史,淬炼着民族的精神。原子城——是他们奉献给祁连山的一座不朽的丰碑。
从原子城到青海湖主景区,要绕道日月山。日月山平均米的海拔,对青藏高原而言并不算高,但名气不小。历史上日月山是内地与西藏的分界岭,文成公主进藏时,曾在此立碑祭祀,回望故乡,依依不舍,传说文成公主思乡的泪水,汇聚成山下的倒淌河。
倒淌河顾名思义,水不是向东流,而是向西汇入青海湖。倒淌河镇因河得名,镇区不大,景区一般。但我对倒淌河镇却有一份特殊的情感。上高中时,读过一本“文革”前出的薄薄的散文集,其中有一篇文章《草原明珠》,记载六十年代初,一位16岁初中刚毕业的上海姑娘,响应祖国号召到青海省支边的事情。姑娘被分配在倒淌河镇只有两间窝棚的饭店当服务员。克服语言不通,水土不服等种种困难,坚持了下来,到记者采访她时,这位姑娘已成长为扩建后的倒淌河饭店经理,高声笑语,爽朗近人,自己介绍一顿能吃两斤手抓肉。从那时,倒淌河的名字和想象中这位上海姑娘的身影,就在心里留下了印记,在海晏县配属施工时,专门去了倒淌河镇,只可惜,物是人非,饭店倒是还在,但没人知道那位上海姑娘去了哪里。从日月山下来,匆匆在倒淌河镇吃点饭,就赶往青海湖景区。
七月的青海湖,正是莺飞草长,缤纷如茵的季节,景区公路从山峦和湖水间穿过,蜿蜒起伏,飘向天边。靠山的一边是青绿的草场,云朵般的羊群,在草场间漫溢流动,黑色的牦牛群,棕色的马群和偶尔可见的寺院随意点缀其间,在草旬上铺开一幅幅的写意画卷。靠湖的一边种植着大片大片的青稞、油菜和观赏性植物,农牧民智慧地用田垄和栅栏,将原野裁剪成条状的、青黄或杂色相间的彩带,远远望去,田野像从天上飘落的七彩绸缎。公路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草旬上、田园里、放飞心情的人们,一簇簇,一团团散落嬉戏。此情此景,耳边回响起《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旋律,眼前浮现出,蓝天白云下,沐浴着阳光的骑马少女和她放牧的羊群……可以想象王洛宾老先生当年写歌的心情,瞬间产生的冲动,应该是非常强烈的,只可惜我没有那份才气。我在一处靠近湖边的景区停下车辆,平息一下激动的心情,慢慢地走向湖边,湖水倒映出我和在湖边戏水,拍照游人的身影,湖的身影也映入我的瞳仁,这是心灵的交融,是跨越时空的相识和相知,我读懂了青海湖的静谧与深邃。都说茶长盐湖是蓝天之镜,那么青海湖应该是苍天之窗,她将蓝天、白云、飞翔的鸟、水中的鱼、岸边的牛羊、生活在此的人们以及人类走过的历史都纳入怀中,再以梦的形式和祈祷的向往,还给一切生命,很多长途跋涉至止的人们,面朝湖水,彻悟人生,心中如天宇般空明。
在绵延多公里,横跨青海、甘肃两省的祁连山脉中,祁连县是唯一用山命名的。她是我军旅生活的起点,也是这次探寻之旅的最后一站。几十年光阴,倏忽而过,但有些事情却很难忘记。记得到部队的第一夜,扎麻什的景色深深烙入心里,月光皎洁,清辉泻露,放眼四周,满目晶莹,时间好像静止在《白雪公主》的童话世界里;记得第一次见到牛心山,山势雄伟,锥峰峻峭,终年覆雪,天神般护佑着脚下的祁连县;记得扎麻什镇那位背水老妈妈蹒跚的背影,听人说她是一位西路军散落的女战士,心中顿生莫名的震颤,她的每一步都像走过我的胸口,将我带回历史的硝烟……如今虽已回乡多年,但那块地方始终让人魂牵梦绕。
从西宁到祁连,途径门源县浩门农场,这地方发生着的巨大变化,让我对祁连县之行又平添几分期待。浩门农场座落于达板山下,原是一片苍凉荒原。上世纪五十年代建场,是青海省几十处劳改场所之一。高峰时,管教人员,知识青年,看守部队,加上羁押的犯人超过人。虽然劳改农场后来大都成为青海省重要的粮油生产基地,但当时的浩门农场无论生产还是生活条件都很一般。我从达坂山隧道驶出不久,远远地,一片苍茫的青黄色涌入眼帘。到了山下的镇区,浩门农场新社区已与青石嘴镇连成一片,整洁的街道,林立的楼房,街上衣着时尚的行人,一点也找不到当年土灰色的痕迹。出了青石嘴,迎面而来的就是闻名遐迩的万亩油菜花海。此时正值盛花期,风吹麦浪,花海扬波,芬芳扑鼻,沁人心肺。一些养蜂人,就地圈景,招揽客人,只见花海里,蜂飞蝶舞,游人弄姿,其乐融融。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站在高山望平川”的歌声,这是青海“花儿”的曲调,此情此景太贴切了。放飞的心情,随歌声掠过麦垄、轻拂花海,让人整个沉醉在多彩和芬芳的原野上。停下车,与路边一位卖蜂蜜的姑娘讨价还价,买了点菜花蜜,问起她们现在的日子,姑娘爽朗一笑;好着呢!我给姑娘拍了张照片,她的眼神里流露着满满的自信。
傍晚时分赶到祁连县。住下后,匆匆吃点饭,急不可耐地欣赏起华灯初上的县城夜景。记忆里,祁连县城只有一条两三公里长的主街道,街道两旁鲜有高层建筑,朔风扬沙,灰蒙蒙的。如今的县城已脱胎换骨。几条主街,宽阔整洁,两边楼房粼次栉比,商场内琳琅满目,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傍晚的县城和附近的山峦都笼罩在霞光里,美轮美奂。随着夜色降临,中心广场热闹起来,跳舞的、练歌的,散步的,一派祥和惬意。广场的最前端是一块巨石,刻着三个大字“祁连魂”。这正是我要寻找的地方。从前向后望去,巨石—喷泉—广场—楼房,而楼房背靠着高高的卓尔山,匠心设计,一气呵成,很好地突出了“祁连魂”的主题。
第二天驱车到卓尔山游览。过去的卓尔山名气不大,这几年经过强力打造,已成为闻名暇尔的“AAAAA”级景区,一曰奇,丹雾景观掩映在绿色的植被和森林之间,色彩多样、相得益彰;二曰美,沿途的青稞、油菜、豆苗随风而动摇曳起舞,车行其中,视觉、嗅觉都充盈着满足,北国的田园风光,一样的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三是历史的深邃,与美丽的卓尔山相对的是雄浑的牛心山,相传他们是一对恋人,以千万年的矗立与凝望,述说着海枯石烂的爱情故事。山顶有一座碉楼,记载是契丹人修建的防御工事,窥一“斑”而知祁连县人文历史的源远流长。从山上瞭望,沐浴在晨晖里县城,婴儿般躺在两座神山的怀抱,而那块刻有“祁连魂”的巨石应该在两山与县城的中轴线上,是真正意义的“祁连之心”。之后又驱车到了扎麻什和其他曾经驻扎过的地方。祁连的山还是那样美,祁连的水还是那样清,祁连的花依然那样的芬芳动人……这些得益于近些年的,大力度的环境保护,祁连山原生态的美才延续了下来。从心里祈愿,这种保护代代延续,给我们的子孙留一片纯净的山水和白云蓝天。
数日的西北寻梦之旅,对“祁连魂”蕴含的意义有了清晰的脉络,它实质上表现的是祁连儿女奋发向上,生生不息的一种精神。这种精神的形成,有宗教的因素,有文化的滋养,有思想意识的积累,更多的是当代祁连人在民族复兴的大潮中所树立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作用。它像从祁连山脉中,从历史的深邃中流淌出的一股清流,千百年来,跌宕起伏,涤垢纳新,一路向前,最终形成了一座博大的、精深的、思想的、精神的“青海湖”。这几天感受到的、记忆中的那些动人情节,都是“祁连魂”形成和大西北发展过程的一个个缩影。民族复兴大业正酣,祁连人的追求还在路上,“祁连魂”的旗子正引领西北人民书写历史的新篇章,在这个过程中,“祁连魂”的内涵也会不断丰富、攀升、达到历史应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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