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李贵平文/图
站在昂赛乡澜沧江大峡谷,猎猎峡风呜呜吹在我脸上。这里,山形水势,一路险峻。苍黄的江水滚滚滔滔一路奔来,浪花打在礁石上,发出阵阵怒吼。
昂赛乡:救助受伤雪豹的故事
杂多县昂赛乡,是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园区的核心区域,澜沧江水穿乡而过。这里植被茂密,灌丛广布,沼泽遍地。
杂多县,素有“中国雪豹之乡”等美誉。早在年,雪豹就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濒危物种,年被中国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在昂赛乡,流传着一个救助受伤雪豹的故事。
年1月6日,生态管护员巴丁和次丁在巡山时发现了一只小雪豹。雪豹的头上和四肢都有血迹,双眼弱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两人小心翼翼把它送到乡派出所。林业局工作人员赶来查看,这是只一岁半大小的雪豹,之前它可能和其他动物厮打受伤,身体极度虚弱。
大伙决定救治小雪豹。乡干部俄索家有个五米长的大狗笼,雪豹就在他家落户了。俄索开始把羊肉放在雪豹的旁边,发现它根本看不见,又放到它嘴边,块儿太大,雪豹咬不动。他只好把肉剁烂,一点点喂食。六天后,雪豹明显精神好起来。俄索又想去抱,被豹爪抓了一下。此时,雪豹表露出攻击的野性。俄索和家人只好远远把肉投过去。十多天后,雪豹每天要吃四次约20斤肉,眼睛慢慢也能看见了。两周后,雪豹食欲大开,竟吃了五头小羊。18天后,俄索和民警按北京专家的建议,决定放生。下午4点过,在距乡政府5公里的山坡上,当笼子一打开,雪豹嗖的蹿了出去,身子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狐线,撒蹄飞奔,夕阳在它毛茸茸的身上勾出一道黄灿灿的轮廓线儿……
但,这样温暖的画面并非自古有之。
昂赛乡境内,经常出入野牦牛、藏野驴、雪豹、草原狼、白唇鹿、棕熊、猞猁和各种鸟类,撩拨着灿烂的生命旋律。长期以来,牧民们因自家牛羊隔三差五被野生动物吃掉或咬伤,心头窝火,家家户户都备了猎枪、弓弩准备报复——今天雪豹吃了我家小羊羔,明天我就寻思找到“凶手”灭了它;明天黑熊咬伤了我家耕牛,后天我就挖个陷阱要戳了它。冤冤相报,野生动物和牧民之间上演着“江湖仇杀”。
从年开始,治多县昂赛乡在下属年都、热青、苏绕3个村试行“人兽冲突保险基金”。比如,一旦发生了牲畜被野生动物咬死咬伤的情况,乡里按每头牧牛2岁以下赔偿元、2-4岁赔偿元、4岁以上赔偿1元。如果全年没有动物伤害事件,就相应发放1-元奖励。而牧民给每头牲畜投保,不过3元钱。
这样一来,牲畜被捕食事件骤然减少,如年都村年发生多起,年上半年仅发生17起。牧民的枪口就不再随便冒烟儿了。
这个办法,如澜沧江的轩然大波,在整个三江源国家公园引起效仿。
之前,年3月,在北京香山召开了全球雪豹生存策略研讨会。随即中国的雪豹研究形成了两支主要队伍。一支是以北京大学吕植教授领衔、美国大猫基金会和国际雪豹基金会支持的北大和山水的联合团队,在青海三江源开展雪豹研究与保护工作;另一支是北京林业大学时坤教授率领的,与英国牛津大学合作,在祁连山开展的雪豹研究工作。
吕植教授坐镇的三江源,拥有一般专家可望不可及的“三高”:高海拔(平均海拔4米)、高水平(她带领的学生都是北大博士)、高颜值(她的科研队伍,由帅哥美女组成)。
成员肖凌云,还在瑞典读硕士的时候就迷上了三江源的事业,一心投奔吕植而来。这位娟秀的江南女子,毛遂自荐来到到三江源。红外相机的安放,是非常苦累和危险的工作,这些年,肖凌云亲手安放和辅导学员安放的红外相机至少上千台。她还与同伴们探讨,将西藏高原的雪豹栖息地划成一个平方公里一方格的“格子”,在每一格子里安放红外相机。同伴们吓了一跳:你的野心太大了,别说你这一辈子干不完,下下辈子也干不完。
通天河畔的马背管护员
通天河,有个气势凌厉的名字:通天,相当于“黄河之水天上来”。不过,这里说的是长江源区。
离开杂多县,一路向北前往治多县,车窗外就是激浪滚滚的通天河,我想起33年前四川探险健儿的“长漂”活动,就是从通天河上游一头扎下水的。当时,四川日报记者戴善奎心有余悸地向我描述通天河的惊涛骇浪:“漂在河里,我们的橡皮船被抛举得上天入地:第一谷,幽深;第二谷,骇人;第三谷,大惧。橡皮船变得娇小如玩物,人身上的肌肉全部绷紧,我不敢松懈地随时校正着船头。用力稍不坚决,船儿马上倾斜……”年夏,四川高校青年教师乔茂书,也是在尝试首漂长江时不幸遇难在通天河的。
此时,我眼前看到的通天河,却是另一番景象:蓝天下,河水虽然浑黄,但十分干净,浪花舒卷。河边相隔四五十米就有个垃圾桶儿。路上,一个个戴着红袖章的生态管护员或步行或骑车,捡拾着垃圾。
通天河下游易名金沙河,而后流入四川汇成长江的重要支流。因《西游记》中写有通天河的一段,也令这条河流涤荡着一层神话色彩。
通天河畔,一座3米高“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牛头纪念碑下,长江源园区管委会综合部负责人罗松战德笑着说:你们一路上看到的通天河是不是干净整洁,更看不到什么漂浮物?藏野驴、臧原羚、野牦牛是不是到处徜徉,就像呆在自家领地?这些,跟通天河区域设立的生态管护公益岗位大有关系,这也算是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机制改革创新的一次“吃螃蟹”。
治多县北倚昆仑山脉,南枕乌南乌拉山,可可西里山横穿中西部,平均海拔4米。
56岁的彭措扎西,带出了一个出名的好徒弟。小伙子才18岁,是治多县索加乡的见习生态管护员,年8月底,小伙子骑马走到一处密林时,看到一只小藏野驴陷入淤泥里无法脱身。他迅速拿起马背上的对讲机,呼叫君曲村其他生态管护员来支援,接着放走了沼泽里的水。两个小时后,在八九名生态管护员的合力救助下,小藏野驴顺利脱险。小伙子一战成名,以后,彭措巡山,都带上这个小兄弟一同出发。
作为已故环保卫士杰桑·索南达杰的美丽故乡,治多县还成立了一支有四五十人参加的马背管护员。他们年龄在18到55岁之间,各家自备马匹,每日一早,大伙佩戴工作牌,揣着相机、巡山日志和干粮,跨上马儿嗒嗒嗒嗒出发了。他们的职责是看护山水草林湖,监控盗猎盗采事件,并随时掌握野生动物的繁殖变化。
年4月,扎河乡马背管护员多旦经过二道沟密林时,听到一阵装载机和挖掘机响动声,他催马过去看,十多个操着外地口音的汉子正火力全开准备盗采珍贵林木,而那一带的铜、铁、锡、水晶等矿产多年前就被人企图盗采过。多旦不声不响用手机通知了乡里并拍摄取证,跳下马上前交涉,不料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鲜血染红了绿草。一小时后,县管理处的人闻讯赶来,制止了这起非法开采行为。
6万只藏羚羊徜徉在可可西里
过去20多年来,三江源国家公园里的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经历着跨越式发展,三代保护者在无人区巡守的脚步从未停歇。主力巡山队平均每年进行大规模巡山15次、5座保护站完成巡线巡护多次……正是这些环保卫士的前赴后继,从年至今,保护区境内及周边地区藏羚羊的种群数量已恢复到6万多只,比盗猎活动最猖獗的时候增加了4万多只。
然而,反盗猎反盗采这根弦从不敢松。“我们在广袤无人区巡护每前进一步,违法分子的野心就会被震慑退一分,我们守土有责。”索南达杰保护站巡山队员达才说。
那天,翻过茫茫苍苍的昆仑山垭口,沿G国道继续南行。放眼望去,淡绿色草甸和黄色戈壁交替呈现,天气更是令人猝不及防,刚才还艳阳高照,马上又阴雨霏霏。不多时,一座杏黄色藏羚羊镂空雕塑出现在眼前。这里,就是著名的索南达杰保护站。
索南达杰保护站,承担了救治可可西里地区野生动物的重要任务。这个救治中心年成立以来,先后救护了多只受伤或迷路的藏羚羊、黄羊、野牦牛、藏野驴、黑颈鹅、兔狲、猎隼、斑头雁、马麝、雪豹等。
年轻的巡山队员达才,带我们来到保护站后面的一块大草甸。透过铁丝栏,我看到30多米开外,有十三四头藏羚羊在埋头吃草。
这是一群母羚羊和小羊羔,头上看不到竖琴形状的长犄角。它们四肢匀称,蹄儿侧扁而尖,尾巴较短。这些有着黄褐色绒毛的小家伙,和初秋的草场融为一体,天然和谐。
每头藏羚羊的脖上都挂着个号牌儿。原来,它们都是被索南达杰保护站救助的“孤儿”。之前,它们或同母亲走散,或被车子撞伤,或跌入山岩掉进沼泽,大多茫然孤寂,奄奄一息。藏羚羊平时野生繁殖能力非常强,生性敏捷机警,一口气可以跑到八九十公里时速,但脆弱起来又如汪洋中的一叶孤舟。
这群藏羚羊,老远就看见身穿制服的达才走来了,它们不约而同跑过来,轻盈的蹄儿拂过草丛发出嗦嗦的声音,清风追逐着它们的脚步。达才说,藏羚羊在快速奔跑时,四肢尤其是后腿上方有两个空囊儿被空气胀满,使身体轻盈,减少了奔跑中的能量消耗。
达才说,在可可西里的任何一个保护站,每个管护员都得学会当“奶爸”——先将奶瓶儿用开水消毒,将煮沸的牛奶倒进奶瓶里弄晾,再慢慢喂羊。看着小家伙唧巴着嘴儿喝着牛奶,奶爸自己也咧嘴笑得像个孩子。
管护员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带着藏羚羊去园子外奔跑一阵儿,也偶尔赶着它们穿过青藏铁路的动物通道,为的是培养它们认识路径、规避风险的能力。青藏铁路沿线有野生动物通道40来处,通道总长达60多公里。
近年来,由于再没发现盗猎者的踪影,藏羚羊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就好像它们从没受过伤害似的。达才比他的老爸幸运多了,和藏羚羊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巡山中,经常早上一觉醒来,就看见帐篷外有藏羚羊在叽叽叫唤,有的还调皮地将犄角儿伸进帐篷,想看看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清晨的阳光格外透亮,仿佛被高原湖水洗过似的,羊儿们黄褐色的绒毛在光照下犹如蒲公英般亮丽而梦幻。
可可西里,蒙语为“青色的山梁”,被誉为“美丽的少女”。今天,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到保护藏羚羊、保护野生动物的公益行列中。这是青藏高原一道激动人心的人文风景,闪现着鲜活的生命色彩。
如今,在G沿线,在楚玛尔河畔,在通天河畔,在曲麻河畔,在所有藏羚羊可能经过的地方,都能看到一幅极颇具仪式感的画面:当藏羚羊或其他野生动物款款行来,管护员和志愿者们都会举起一块红色牌子,同时挥手提醒来往车辆停止行驶并禁止鸣笛。除了车辆,他们还要瞪大眼巡视周边,看有没有草原狼、棕熊、沙狐、乌鸦、野牛、流浪狗、秃鹫等蹿出来袭击藏羚羊。
那一刻,时间静止,空间凝固,无垠的草甸、湖泊、戈壁、山塬乃至青藏铁路“天桥”通道,都成了这群动物演员最广阔最恣肆的舞台。清风徐徐吹来,猩红色的唐古特红景天、蓝色的绿绒蒿、橘黄色的蒲公英、淡黄色的卷鞘鸢尾,紫色的紫菀……较劲儿似的点头摇曳,迎候藏羚羊的到来。天上的雄鹰一边盘着圈子一边嗷嗷鸣叫,似乎在为羊群探路。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等候这些高原精灵在它们自己的家园上走过,大行注目礼。可可西里也因生命的承载有了更多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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