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两张照片是在可可西里拍摄的照片中我最喜欢的两张。我不止一次地用在文章中。第一张是三只藏原羚,第二张是一只奔跑的藏野驴。我喜欢照片中宏大的台地背景呈现出的流动状态,就像时光一样,能带着人的思绪流向悠久的过去或未来,能让人暂时忘却日常琐碎。作为一名野生动物探索者,习惯置身于荒野,大自然提供了另一种时间维度,无关悲喜。然而,可可西里却不同,她的宏大丰饶充溢着悲情色彩。
位于海拔米处,可可西里昆仑山口,一座雕塑傲然屹立——一名藏族打扮的汉子以同样傲然的姿态站立,他左手握着猎枪,右手将一只藏羚羊幼崽搂在怀中,他的身边还有一雄一雌两只成年藏羚羊。雷锋帽下的那张面庞表情坚毅而柔和,藏羚羊则都以放松的姿态依偎着他。雕塑底座刻着“环保卫士杰桑·索南达杰”。雕塑旁边立着一座纪念碑,一张照片嵌在碑上,照片中,索南达杰面带微笑,对照照片即可发现,那尊塑像完美地传递了这份刚柔并济的神韵。昆仑山口,大风呼啸着,终年不停,饱含象征,仔细听,风中似乎有个声音,“……不死几个人是很难引起社会重视的,如果需要死人,就让我死在最前面!”
他做到了。
自上个世纪80年代起,针对藏羚羊的盗猎愈发猖獗,盗猎者不惜一切代价,潜入青藏高原无人区,只为猎得藏羚羊皮制成昂贵的沙图什。一条价值数千美金的沙图什披肩即是以多只藏羚羊的生命换来的。在某些以富贵自居,附庸风雅的“贵族”将披戴动物尸骸、附属品视作时尚、财富的象征。因此,无数虎豹、大象、犀牛应声倒下。当那意为“羊绒之王”的波斯语沙图什(shahtoosh)犹如一句来自神秘波斯王国的咒语传入这些镶金的昂贵耳朵中时,从此也将藏羚羊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世纪前,藏羚羊的数量以百万计,其中95%都栖息于青藏高原,对于那部分极尽奢华,急于彰显身份财富的人来说,这是取之不尽的沙图什啊。然后宁静的可可西里响起了罪恶的枪声,藏羚羊的数量骤降至几万只。“这不是无人区,而是无法区!”索南达杰愤而感叹。
雪山下的藏羚羊找到了吗年7月,索南达杰组织中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的队伍,他先后12次深入可可西里无人区进行勘察、巡查,组建了我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队伍。然而在年1月18日傍晚,索南达杰和4位反盗猎队员在押解20个盗猎者的途中,盗猎者趁着夜色将汽车车胎刺破,将索南达杰和其他队员分开,并袭击了他。索南达杰独自一人与18个盗猎者对峙,在耗尽最后一颗子弹后英勇牺牲。牺牲时,他还保持着伏地射击的姿势,怒瞪双目,可可西里零下40度的极寒将他塑造成了一尊丰碑……索南达杰牺牲26年后,行凶者马某终落网。
杰桑·索南达杰,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县委副书记。来之前特意去网上搜过他的照片。其中一张尤其印象深刻:他盘腿坐在地上,身着军绿色的保暖服和靴子,头顶土蓝色鸭舌帽衬托出黝黑的皮肤,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八十年代时髦的金边蛤蟆太阳镜。他身体朝一侧倾斜,左手随性地将香烟送到唇边,右手指向远方。莫名地喜欢这张抓拍的照片,每一处细节都恰到好处地将他嵌在远山、台地宏大的背景中,又将一个英雄、烈士、环保卫士还原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索南达杰,图片源于网络远处雪山下,几只雄性藏羚羊在奔跑,另一边无限蔓延的台地之上,一群雌性藏羚羊悠闲地吃着苔草。一路沿着国道走来,藏羚羊竟然随处可见。有人说动物也会讲故事,年迈的动物会将自身的经历传给下一代,代代相传。如果这是真的,这些藏羚羊一定听说过关于一个人类的故事吧。或许藏羚羊无法像人类一样把一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说得那么清楚,对此它们懵懵懂懂,只知道曾几何时同类一只只倒下,然后血肉模糊,直到有个人类的出现,一看到他,它们就不会遭此厄运。然后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人类再也没有出现,但又似乎出现了新的和他一样的人类,躲在他们身后去,就不会死,又过了好久好久,那些血腥的场面就越来越少了。
或许有一天,有关“那个人类”的故事和懵懂间生出的安全感会嵌入这些高原精灵的基因中吧。我听到雕像边有人喊着索南达杰的名字,他的血液和生命渗进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他的灵魂自此与可可西里相连。再看藏羚羊,它们的每一步都稳扎而踏实,它们知道,他带着坚毅而柔和的笑容,欣慰地看着它们,它们奔跑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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